都海江（右）正在讨论故宫北院区文物展示楼精装修方案。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都海江 全国政协委员，故宫博物院党委书记、副院长，中国建筑文化研究会会长。

　　穿过故宫神武门，拐进一处静谧的院落，红墙灰瓦间，都海江的办公室便坐落其中。正是在这里，记者第一次见到了都海江。

　　走进古朴的办公室，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木质笔架上错落悬挂的十几支毛笔，旁边还放有都海江本人创作的书法作品。眼前一切，与故宫博物院的氛围如此契合。

　　尽管采访当天下着绵绵细雨，但故宫博物院依然游人如织，“一票难求”早已成为故宫的常态。

　　对此，都海江十分欣慰：“近年来，博物馆热持续升温。人们已经把游览博物馆当作一种生活方式，这是一种非常好的现象。”

　　■ 结缘文博业

　　有的人会选择一条职业道路深耕一辈子；有的人则会不断换乘职业旅程。都海江属于后者。

　　早年学习隧道与地下工程的都海江凭借工科专业背景，毕业后进入原铁道部第十六局从事技术工作，之后又进入政府部门工作多年。踏入文博业，始于2009年他担任中国国家博物馆副馆长之时。

　　从工科跨界到文化领域，都海江坦然接受：“对于自身职业发展，人人都会有自己的想法，但许多事情并非全然能按照理想规划进行。作为党的干部要坚决服从组织安排，无论身处哪一个岗位，都应该发挥光和热。”

　　不同于从事专业的文物修复工作，都海江的主要任务在于管理。此前在国家行政机关、事业单位、国有企业等不同单位的历练，为他积累了经验心得：“不同的部门与岗位，对管理者的要求是不一样的，只有经历过才能形成积累，才能得心应手地将过去的经验迁移至当下的工作。”

　　2019年，都海江调任故宫博物院党委书记、副院长，与博物馆“再续前缘”。这一次，他面临的挑战更为艰巨。

　　“抗日战争时期，故宫文物自华北至东南，又辗转于西南诸省，历时十余载，行程数万里，上百万件文物几乎无一丢失与损坏。”这段令故宫人深感骄傲的故宫文物南迁史背后，是文博前辈们为文物保护付出的艰辛努力。而今，当文博的“接力棒”交到都海江手中，他会怎么做？

　　都海江坦言：“在故宫的每一天都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安全问题上的一点小疏忽都可能造成难以挽回的文物劫难。”

　　安全理念是通过不断积累与总结形成的，同时还受到新的技术变化影响。“如今，故宫博物院形成了‘设施最完善、技术最先进、管理最严格’的保护理念和体系。”在都海江看来，这既要充分关注文物库房条件，重视加强安全保卫工作，又要高度重视消防设施等基础保障体系的协同建设，并不断探索智能化技术在其中的应用。

　　故宫博物院既是世界文化遗产地，又是中国最大的博物馆，还是国家5A级景区，承载着文化保护、公众教育、旅游服务等多种功能。采访中，都海江强调最多的是故宫的文化遗产定位，“在故宫的三重角色定位中，排在首位的毋庸置疑是世界文化遗产地。没有紫禁城，就没有故宫博物院，也就没有这个旅游景区。”他因而多次重申“保护是前提”：“一旦保护工作做不好，那其他一切皆成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保护好、传承好，继而阐释好故宫承载的价值，是工作的重中之重。”

　　而遗产保护的理念并非一成不变，是动态更新的。“过去，‘抢救性保护’‘单一性保护’是文物保护工作的常态。如今，‘预防性保护’‘系统性保护’已成为主流的文物保护观念。”2025年初，由都海江负责的国家重点研发计划项目“大型明清古建筑（群）安全风险预警关键技术研究”顺利结项，该项目基于建筑物规模、密度、结构、可移动文物数量与保存等多维度特征和历史风险数据，编制出的安全风险判定与预警体系及综合防控指南，可供其他博物馆参考。

　　每年的最后一天，故宫都会举行一项仪式感十足的“封门仪式”：在神武门广场上送走当天的最后一名游客后，领导班子会就这一年的工作进行讲评，然后与员工一起合力推动朱漆大门，厚重的门板缓缓闭合，将一年的平安与成就悄然封存。新的一年，安全工作从零开始……

　　“平安故宫”不是一句口号，已内化为故宫人血脉中的责任自觉，都海江以此为圭臬，小心守护着故宫博物院的平安。

　　■ 深研管理道

　　如果将故宫比作一艘巨轮，那么如何让这艘巨轮行稳致远，则是都海江必答的思考题。

　　在都海江看来，安静是紫禁城六百年风云变幻后沉淀出的独特气质。为此，他提出了独具故宫特色的“三个安静”管理理念。

　　首先，管理者要安静下来，树立正确的政绩观。“世界遗产保护不在一朝一夕，而是一件长期持续的事情。”目前，都海江正在参与编制《故宫博物院“十五五”发展规划》，为故宫绘制下一个五年的航行图。他认为，管理者应率先沉下心来，严格落实发展规划，切忌贪功冒进。

　　其次，专家学者要安静下来，摒弃浮躁心态。都海江不赞同专家学者频繁涉足鉴宝活动，认为专家学者要舍弃聚光灯下的光芒，甘愿以“十年磨一剑”的精神，专心做研究、做好文物价值阐释工作。

　　最后，观众要安静下来，拒绝“打卡式”旅游。“故宫需要我们慢下脚步欣赏，才能有更多收获和体验感。”都海江以此前举办的“千秋佳人——故宫博物院藏历代人物画特展”为例：“倘若只是浮光掠影般的游览，游客很难欣赏到古代女性或秾丽丰肥、或端严秀丽的风韵。”

　　无论是遗产保护，还是文化传承，均需以人为基点。故宫博物院下设40个部门，员工1400余人。在这不小的体系下，如何科学管理“人”，是管理者面临的重要课题。

　　“真交心，交真心”是都海江给出的答案。“要怀揣一颗真心，与大家交朋友。”都海江分享了自己的工作秘诀：“我常常会到专家们的工作室坐一坐，与他们谈谈心。只有和大家真正成了朋友，他们才会真诚地讲述自己遇到的问题和困扰。”

　　有些员工初为人父母，在照顾孩子上不知所措，都海江联系儿童教育专家为新手父母传授育儿知识；发现有的员工言语行动间情绪不佳，他邀请心理科医生帮助缓解其心理压力……都海江相信，站在员工的角度考虑员工的问题，将心比心尽力解决其后顾之忧，充分体现出对“人”的尊重，一定能提高员工的工作积极性。

　　在都海江看来，故宫的发展绝不是靠一个人的奋斗，而是要把全体故宫人团结起来。从古建筑修缮团队，到专注文物修复的专家；从紫禁城的讲解人员，到为全院提供服务与支持的后勤保障人员，集众人之力，奋楫前行。

　　“研究文物藏品的专家是人才，审计干得好的是人才，同样，做饭做得好的也是人才！”都海江表示，故宫博物院已制定人才规划，对专业型人才和保障型人才实行分类管理。此前在全国文物行业职业技能大赛中荣获一等奖的陶瓷修复师就得到了破格提拔。

　　调任至故宫博物院不久，都海江发现故宫没有二级研究员和三级研究员。一问才知，是因为二级研究员和三级研究员的名额有限，而故宫博物院人才济济，担心评选环节出现困难，所以此项工作一直被搁置。

　　“难道因为一个‘怕’字，就不做这件事了吗？”都海江当即组织领导班子成员研究部署此项工作，秉持着公平、公正、公开原则对候选人进行严格评判。在都海江看来，敢担当是一个优秀管理者的必备品质。

　　■ 建发展良言

　　每周周二、周四，都海江都会在故宫北院区办公。

　　“故宫北院区预计今年竣工，建成后，展览、文物修复的环境条件将得到极大改善。故宫北院区还将充分融入现代科技应用，策划一系列数字化展览。”在都海江的介绍中，能嗅到数字化是故宫未来发展的方向，而都海江正在和古老的紫禁城一起张开双臂拥抱未来。

　　“故宫目前每年只能够接待一两千万游客，更多的人‘进不去’故宫该怎么办？”都海江认为，开发更多数字化产品是很好的传播手段。

　　“数字故宫”建设正在进行。目前，故宫共藏有186多万件（套）文物，已完成数字化的超过100万件。都海江介绍：“这项工作正以每年6-8万件的速度往前推进，准备再用10年时间，完成所有文物的基础数据采集工作。”

　　2023年以来，都海江多了一重身份——全国政协委员。自此，他有了更广阔的履职平台。通过敏锐的观察，都海江从日常工作的细枝末节中挖掘出许多深层次问题，并将自己对这些问题的思考写进了提案中。

　　都海江提交的第一件提案正是关于博物馆数字化建设。同时，他还提交了《关于建议构建中华文明对外传播效能科学评估体系的提案》，呼吁构建科学的评估体系，对中华文明的传播方式、传播效果进行评估，科学设置评估指标与维度，注重评估结果运用。

　　2024年全国两会期间，都海江围绕世界文化遗产保护标准、文博领域知识产权保护、中国服饰文化等问题提交了多件提案。2025年全国两会期间，他提交了一件关于推动文化和科技深度融合的提案。而另一件提案则是推动文物系统性保护理念的深化落实，直指当前文化遗产的系统性保护，应结合新修订的文物保护法中确定的“先调查、后建设”“先考古、后出让”等保护前置机制，强化制度设计和政策支撑。

　　履职3年里，都海江的多件提案被列为重点提案。“作为全国政协委员，要将履职和本职工作紧密结合。调研决定履职深度，只有通过大量的调研，摸清问题本质，掌握一手资料，才能提出好提案。”在都海江看来，提案并不是委员坐在办公室里就能写出来的，而是要以大量的调研考察为基础。2025年全国两会结束还不到一个月，都海江的调研足迹已遍布安徽、四川等地……

　　在一砖一瓦的责任中，在一器一物的情结里，故宫博物院的烙印已渐渐化作都海江身上的文化基因，激励着他以守正创新的姿态踵事增华。（本报见习记者 李佳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