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雷

　　去年9月，我在宁夏回族自治区固原市参加一个文学活动。返程时，正好是中秋节。

　　固原，位于西安市西北方向400公里处，历史上曾是中原王朝的北境，秦长城即经过这里。近代以来，又是中国最贫瘠的地方之一。这些年，由于国家战略和社会发展，这里万山苍翠、民生殷实。

　　站在原汁原味的长城废墟上，遥望漠北，想象秦时明月汉时关。历史的烟云如烟似雾，滚滚而来。

　　从固原返回我的故乡邯郸，需在西安转乘火车。

　　或许因为中秋，抑或是别的原因，当天的高铁票全部售罄。只能乘坐普通列车，旅程十个小时左右。幸好，购到一张软卧车票。

　　看来，我的中秋，只能在火车上度过了。

　　到达西安时，已是傍晚，月亮正在冉冉升起。于是，在车站的食品店里，我买来一枚月饼，独自咀嚼。舌尖万丝绵甜，心底一蓑苍凉。

　　走上站台，回看长安一片月，圆圆的、黄黄的。刚才吃下的那枚月饼，又悬挂在了天上。哦，那白白胖胖、香香甜甜的尤物，是古代饥者和离人们焦切的梦想，而今，依旧是父母子女们热切的盼望啊。

　　软卧车厢里，有一位年轻的姑娘，看样子只有20多岁。聊天中得知，她来自北京，是某名牌大学的一位硕士研究生，去西安看望男友，因明天下午有招录面试，不得不星夜返回。

　　隔着小窗，看月亮，愈发地白亮，好像一面清水新拭的明镜。

　　这明镜，照映过秦皇，照映过李白，照映过鲁迅，现在，又照映着今夜，照映着今夜的人间。那银白的月辉，像影影绰绰的流水，默默地流淌着，流淌在车厢里，流淌在人们目光中。

　　摇摇晃晃中，铿铿锵锵里，我很快就酣睡了，好似在自家床上。

　　是啊，记得第一次上大学时，被安排在上铺。晚上睡觉，总担心摔下来，常常夜不成眠、诚惶诚恐。后来，时间长了，青涩褪去，也便安之若素。年轻时，也经常出差，如果在这样特殊的日子，多半会思绪万千。但是现在，坦然安然，安睡如常。

　　安睡中，居然梦见了秦始皇。

　　溶溶月光下，我们都在固原的长城上散步游走，迎面相遇。遂相视一笑，对面而坐，一起看月亮、饮美酒。谈及当今世界纷乱，共同叹息。说着，他命侍女捧来一盘月饼，让我品尝，而那个侍女，好生面熟，竟然是那位北京研究生。

　　梦境蹁蹁跹跹，闪闪回回，断断续续。

　　正值洋洋得意之时，猛然有人推我。

　　恍然醒来，已是凌晨六点，火车即将抵达邯郸。原来是列车服务员，在焦急地提醒我。

　　我揉着睡意浓浓的双眼，看窗外。那方才的圆月，已经瘦削许多，黧黑许多，仿佛少妇憔悴且长满雀斑的面庞，又宛若一颗惺忪的眼眸，慵懒地浏览着人间。

　　车厢里，灯亮了。

　　下车了。

　　我此行，从西安到邯郸，恰是秦始皇当年从出生到回归西安的逆行。

　　的确，2300多年前，那位横扫六合、并吞八荒的始皇帝，就出生在我的城市，直到八岁才悄然西归，开始了自己的千古辉煌。

　　走出车站，回看天空，月亮已经消失了。满天铅灰，满天鸿蒙。

　　中秋，就这样悄然而去了。而东方的天空，正在进行着新的酝酿，新的开始。

　　今天的晨曦，今天的阳光，今天的太阳，静静的、软软的，在蠕动着、摇晃着，似婴儿的笑靥，若新娘的娇羞，更恰似一枚煮熟的蛋黄，颤颤的，香香的，在诱惑着地球和地球上的人类。

　　我的肚子，咕咕地吼叫起来。

　　哦，那是人间的早餐和早餐时间。

　　我赶紧招呼出租车，马上回家，回归我的世界、我的生活。

　　我的生活里，有早餐，更有美餐；有失望，更有希望；有今天，更有明天。一切都在摇晃，一切都是未来，一切皆有可能！

　　揖辞中秋月，且迎艳阳天。

　　（作者系河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