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郁钧剑

　　5月9日秦怡老师去世了。因为前几个月去上海时就想去医院看望她，打电话与她女儿联系过，女儿说情况不大好就没有去。所以对老人家的去世，虽说不胜唏嘘，但在心理上还是有所准备的，毕竟是100岁的人了。

　　我是2003年到中国文联筹办《百花迎春——中国文学艺术界春节大联欢》时与她相识的。筹备初始，我认为中国文联的特质应该是艺术家的“家”，所以文联的晚会，必须是以艺术家为主体的，并以此反映出艺术家们对党和祖国的赤诚、对真理的追求、对艺术的奉献、对时代的担当。因此我认为除了要邀请在京的艺术家外，也必须要把京外的大艺术家们请来。如在广东的郭兰英、红线女，天津的冯骥才，东北的郭颂、庞学勤，山东的王玉梅，上海的秦怡、孙道临、谢晋、周小燕等。秦怡老师就是那年的第一届“百花迎春”请来的，并表演了诗朗诵、曹禺先生的《雷雨》片段。当诚邀她时，她告诉我们，为了这段朗诵还专门请人编写了钢琴伴奏，而编配这段旋律的作曲家与钢琴伴奏者同是小提琴协奏曲《梁祝》的作曲家陈钢先生。秦怡老师对艺术品质、艺术格调的这种讲究，让我肃然起敬。于是我们把两人一起请来了，他们珠联璧合地给我国的艺术宝库呈现了一个节目经典。

　　从此，秦怡老师便是“百花迎春”的座上宾。我一共组织策划了 14届“百花迎春大联欢”，每年都邀请她来，她几乎年年也应邀而来。虽然我们安排她的表演很少，更多是请她做嘉宾，但她也总是毫无怨言，仪态万千地坐在台下，让人感受到强大的艺术魅力的存在。

　　然而，作为总策划的我，总也忘不了她第一次来到“百花迎春”时的诗朗诵，于是我在第八次全国文代会的联欢晚会上再次请她与钢琴家刘诗昆联袂表演了这个节目。还在 2014年的“百花迎春”上请她与钢琴家滕矢初合作朗诵了梁启超先生的《少年强则中国强》。14年中，考虑到秦怡老师的高龄，仅安排了她少有的这几次表演，却屡屡引起全场的惊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又让人感受到强大的艺术魅力的洗礼。

　　记忆中最深的一次，是秦怡老师90岁的那年，因刚从青海拍完电影，身体疲倦了，而未能来京参加“百花迎春”。到了“大联欢”的那天，许多老艺术家来到现场后没能见到她，便纷纷打听起她的消息。因为一年一度的“百花迎春”就是大家一年一度的欢聚时刻，大家想念她啊。更多的牵挂是来自年轻的晚辈，他们盼望着年年都能见到这位满头银发却面若大姐的老太太。当知道她只是由于劳顿而需要休养时，这才放下心来。

　　记忆中过了一年，当届的“大联欢”秦怡老师能来吗？大家翘首以盼。从头年的10月份开始剧组就联系她了，她一直都说，“我对‘百花迎春’有感情，我会来的。”然而在举办的前两天，剧组突然得到的消息是她不能来了。为什么？我们赶紧联系询问了方方面面，得到的回答或是说她年纪大了，或是说她血压有点高，医嘱不可远行等等。我们开始忐忑不安起来，但想到了秦怡老师的身体，也就做好了她再次缺席的准备。

　　就在我们的“节目单”要印刷前的一个小时，剧组突然接到了秦怡老师打来的电话，说她说过的话是要兑现的，为此她专门去医院做了检查，医生说她血压不高，身体没有毛病，完全可以赴北京。她说她谢绝了上海要派四位同志护送她前来的好意，而让自己的保姆陪同她来就行了，这样还可以为我们省些费用。

　　“大联欢”的当天下午，秦怡老师坐着轮椅来到了人民大会堂的“百花迎春”现场，即刻被团团围住，大家像久别的亲人相互问寒问暖，眼里都闪动着真挚的泪花。

　　更没有想到的是，那天秦怡老师不用搀扶，竟与郭兰英、傅庚辰、胡松华、夏菊花、范曾、白淑湘、陈凯歌等艺术家一同上台发表了《新春贺词》。

　　当年的“百花迎春”都是在下午举行的，结束后，自然我要以东道主的身份请来自外地的老艺术家们吃顿晚饭，那时候我还带去了自己家中的酒。记得第一次请她与广东来的郭兰英、西藏来的才旦卓玛等老师吃饭，她们都高兴地说，“大联欢”让我们感受到了中国文联这个大家庭的温暖。为此已经74岁的郭老师一高兴还喝了好几杯。我当年年轻，当然更该喝了，喝得秦怡老师在一旁直瞪着大眼睛看着我。

　　从此以后，每次“大联欢”结束吃晚饭时，她都会一再劝我要少喝酒啊，喝多了会伤身误事的。更是语重心长地说，酒喝多了，身上会有一种“酒肉气”。望着她慈善的笑眼，我明白她说的“酒肉气”的含义，也仿佛听到了母亲的叮咛。

　　我说请她放心呢，我喝酒不上瘾，从来就没有独自想找酒喝过。但朋友相处相聚时，酒却是必不可少的友情的润滑剂呢。

　　喝酒能喝出高兴，也能喝出伤感。记得曾与秦怡老师一同从上海来的谢晋导演，在去世的前一年，我们又邀请他来参加了“百花迎春”。晚饭时，他不想太“闹”，于是我们便单独安排了他与电影《英雄儿女》中王成的扮演者刘世龙老师在京城西郊的一家小餐馆里，喝了谢导喜欢的酒。许久没有拍片的谢导在酒中感叹道：“当年我火的时候……”

　　谢晋导演和刘世龙老师早些年就先后过世了，如今秦怡老师也离开了我们，许多参加过“百花迎春”的老人们都离我们远去，人生的大幕，就此落下。

　　每个人无论或贫或富，是官是民，都有落幕的时候，但求于家于国，问心无愧。

　　（作者系九、十、十一、十二届全国政协委员，著名歌唱家、中国-东盟艺术学院院长）